烬边闲话:他人的苦难——写给川震6周年-秦馀 独立评论员

2014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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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地震快要6周年了。6年来,中国变了很多,又有很多没变。最大变化好像是,中共第四代和第五代领导人完成了交接。6个春秋,死难者们的坟头早已花草漫生,归于山川。不知还有多少人能想起他们,不知还有多少父母,会在暗夜里为教学楼废墟下的冤魂而哭。
“5.12”3周年前夕,我在北川县擂鼓镇的棚户区内,与北川中学死者姜栋怀的父亲姜勇长聊。姜栋怀的故事曾让很多人落泪,他是北川中学高中一年级一班的学生,救援人员清理出他的遗体后,在旁边发现一张白纸,上面是几行用指甲或细棍划出的字迹,“姜栋怀,高中一年级一班,爸爸妈妈对不起,愿你们一定走好。”
这张白纸被姜勇找照相馆给过了塑。3周年时,它已泛黄,上面的字迹也已漫漶。姜栋怀死后,父母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姜栋凡,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我见姜勇的候,他一方面痛恨官方不追究校舍品质问题,反而追究要求追责的家长代表,另一方面则担忧女儿的病情。
我听姜勇讲了半下午,几乎每一秒钟都能感觉到他对现实的愤懑和无力。痛与耻交织纠结,让他每一晚都无法安眠。他因为维权,被邻居们视作异类,也成为地方政府的维稳对象。媒体上,也见不到他的片言只语。他和他的儿子,在公共语境中消失了。
除非亲历,无人可想像丧子之痛。姜勇无数次设想,如果儿子还活着,姜家生活的和美与温暖。他很自责,从姜栋怀幼时起,他和妻子便四处打工讨生活,儿子做了十几年留守儿童,即将跨入成年时,竟死于教学楼的垮塌。姜勇数次念叨,儿子生前最大的梦想,是在2010年高考中获一个高分,可以进入复旦大学。他的一个表哥在读复旦时,他曾经去探访过,艳羡不已。
现在,距我见姜勇又过了3年。不知道他栖身的那片安置区还在不在,姜栋凡也是该上幼稚园的年龄,她的先天性心脏病可否痊愈?可以确信的是,像姜家一样,那场地震给数以万计死难者家庭带来的伤痛,短时间内不会随着时光而消逝。然而,中国历史上有太多的苦难和血泪,都湮没无闻,寂无回声。川震这一页,当然也会翻过去。他日官修史书,川震可能也就寥寥几句。如果要配图,肯定也是国家领导人星夜驰援,亲人解放军冒死抢险的场景。姜栋怀和他的遗言,记起的人会越来越少。
再回到“5.12”发生时,很多人期望这场地震能给中国注射一剂改良的正能量。他们把自我的伤痛和感动铺衍,推及这个国家的肉食者们,设想他们能从人类的共情和良知出发,改善这个国家,更文明地对待国民。可事实很快证明,这不过是与虎谋皮的一场梦。人们也很快忘记了这场中国梦,忘记了曾经热血澎湃的痛和感动。在这样的国家,善于遗忘似乎是件好事。
不过,我还是要苛责几句。在我看来,6年前那场中国梦落空的人,需要一场检讨和一个道歉。不要跟我提善意,很多所谓善意,不过是刻意无视自我软弱和愚昧后的代偿品。人们聚集在广场上点蜡烛,在官方组织的场子里捐款,在每一个场合表达对国家的爱,却很少有人去追问:姜栋怀们是怎么死的?在很多人看来,他人的死或伤,家属的痛与恨,都必须从属于“向前看”、“明天会更好”的集体幻觉。无数个姜栋怀的苦难,不过是这些人用以自我感动的噱头,是消费品更是易耗品。他们不敢做触怒官方的任何事情,他们相信那徒劳且危险。
我不想批评怯懦本身,是人都会怯懦,或多或少。但把怯懦包裹为高尚,用煽情代替思考,已是这国众人的轻车熟路。他们指望廉价消费他人的苦难,以度过这漫漫长夜。可这样的人多了,长夜只会更长,人也越发丧失为人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