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談國是:韓寒們的小時代-莫之許 獨立評論人

2014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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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寒成為了某種符號性乃至象徵性的存在。
韓寒的新電影即將公映,不久前,在觀看世界盃轉播的時候,也曾看到韓寒為某轎車代言的「新青年」廣告,在經歷了因「韓三篇」引發的討論以及隨後由方舟子主導的代筆鬧劇之後,韓寒依舊活躍,不過,曾經的「公民韓寒」卻似乎消失了,韓寒幾乎不再有對公共事件的發言,更多的是以「全民岳父」似的戲謔調侃面目出現。韓寒的公知生涯,更像是一個插曲,卻也不失為時代話語進程的折射。
韓寒以《三重門》一舉成名,後投身賽車,走的本來是文青+偶像的道路,也贏得了一大批的粉絲。2006年之後,隨著博客的興起,韓寒依靠一系列與時政有關的博文,贏得了更多的關注,這首先離不開新浪微博等門戶網站的大力推薦,對於網站而言,通過製造超級明星以顯示平台實力,進而形成平台的吸引力和影響力,是一種不錯的經營之道,在另一方面,也與韓寒的寫作內容有關,當時除韓寒外,新浪尚力推徐靜蕾,很快,僅僅局限於文藝的徐靜蕾就如明日黃花,而越來越切入時政的韓寒則蒸蒸日上。
韓寒的受青睞,反映出了當時的話語生態。經過十多年的有限市場化和對外開放之後,所謂的新興社會階層日益壯大,歷年高校擴招,更在源源不斷地為這一階層提供後備群體。新興社會階層更多地依靠市場化而生存發展,不僅在觀念上更多地親市場、親法治、親自由,隨著自身的發展,也對於自由和權利有越來越多的憧憬,對於體制則有著天然的警惕,凡此種種,都在刺激著自由化的和具有批判色彩的話語的出現,事實上,早在韓寒的博文橫空出世之前,各種新興時評已經大行其道,以《南方周末》《南方都市報》等為平台,類似的話語已經蔚然成風。而在網絡上,類似話語也越來越具有吸引力,與韓寒博文走紅同期,羅永浩舉辦的牛博網也吸引了大量眼球,最終也吸引了韓寒入駐,在兩者背後,其實是同樣的話語供求機制在起作用。
韓寒雜文風格的博文,從水準上來言並不出奇,但有新浪這樣超級平台的推薦,有韓寒本身明星乃至偶像的光環,在大眾傳播時代,韓寒因此而走紅並不讓人意外。隨著韓寒及其博客的走紅,自由化知識分子以及持相似立場的市場化媒體也加入到對韓寒的追捧中,如《南都周刊》就以「公民韓寒」為題,對韓寒做了大幅封面報道。知識分子和媒體對韓寒的追捧,當然建立在韓寒文章本身之上,如果沒有話語上的親近乃至同構,這樣的情況並不會發生。不過,在一定程度上,知識分子們所加以闡發的,與其說是韓寒的文字,不如說是韓寒這個人,或者說韓寒現象。
新興社會階層本身既是時代的受益者,在持續的經濟發展中不斷獲得各種收益,同時又感受到了來自體制的某種剝奪和排斥,因此,既希望有所改變,又畏懼突如其來的變革,乃是新興社會階層的普遍心態,這種求變怕亂的心態也催生出了一種在底線內推動,在既有秩序下漸進的話語表達,部分自由化知識分子以及持相似立場的市場化媒體的話語策略,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對這種心態的回應,韓寒現象的出現和被追捧,則為這種話語策略提供了難得的例證。因為,正如有人指出的,儘管具有一定的批判性,韓寒的表達始終在「安全線的一米之外」,並未觸及體制的底線。對於追捧韓寒的知識分子和媒體來說,這卻正是韓寒本身的價值所在:韓寒在不挑戰底線情況下的個人成功,似乎預示著底線之內具有某種成長空間,進而,也就隱含著不挑戰體制本身底線,同時又能推動社會進步的可能。
於是,在這樣的話語策略之下,韓寒被定義為了在這個時代「一個意識到自己力量的人,一個全方位生長和發展的人」,「甚至被定義為了『公民標本』」,被寄託了某種足以改變社會的範式意義,其內容大致可以歸納為:在這麼一個時代,體制雖然不堪,個體依舊有著超越體制束縛的成長空間,可以「像韓寒那樣,在這個不正常的社會做一個正常人,」進而,隨著韓寒「成為潮流,成為時尚」,就會帶動越來越多的人成為像韓寒那樣的「公民」,中國的公民社會也就呼之欲出了。就這樣,隨著韓寒及其博客的走紅,通過知識分子和媒體的解讀乃至包裝,韓寒儼然成為了特定話語的代言人,成為了某種符號性乃至象徵性的存在。
知識分子和媒體對韓寒的追捧,其實已然超越韓寒本人及其表達,在這個意義上,儘管也不無配合,韓寒乃是被這些知識分子所消費乃至收割的對象,如果說韓寒在博客時代早期的走紅主要建立在其明星光環和新浪超級平台的推廣之上,在後期,韓寒卻被知識分子群體以及媒體消費、收割、包裝成為了某種話語乃至路線的象徵,韓寒的公眾聲望在被極大放大的同時,其實也越來越偏離了韓寒本人。
不幸的是,在所謂「安全線的一米之外」推動社會進步,從來只是美麗的幻想,或者虛假希望。隨著韓寒聲譽日隆,當他準備再邁出半步,離安全線依舊有大半米的距離的時候,體制已經迫不及待地亮出了紅牌:韓寒主創的《獨唱團》被迫夭折,上海市委宣傳部也發出了針對韓寒的宣傳指令。對於極權體制來說,無論是否挑戰底線,哪怕僅僅是在所謂安全距離外保持象徵性的批判姿態,也都是不被允許的。最終,在2011年的聖誕節,「十年寒窗,毀於一誕」(艾未未語),韓寒以「韓三篇」及其引發的爭論,重新定義了自己與體制的關係,宣告自己擺脫了那些知識分子加之於自己身上的附加物。
隨著韓寒的轉身,有人曾如此哀嘆:「搞掉韓寒,中國民主將倒退20年」,可是,「搞掉」韓寒的,並不是網絡上的爭議,而是極權體制的紅牌以及韓寒自身的選擇。事實上,韓寒及其身上所附著的虛假希望,從來就沒有過一秒鐘真實存在過,只要極權體制的紅牌尚在,那種安全線內推動的虛假希望本身就是荒謬的,類似韓寒在安全線內的批判姿勢,從來就不可能推動中國的民主前進哪怕一毫米,隨著其轉身或者「倒掉」,當然也不會延緩中國的民主進程哪怕一分鐘,更不用說20年了。
那種以為在安全線內也能漸進推動社會進步的虛假希望,隨著韓寒的轉身或「倒掉」,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而對於韓寒本人來說,曾經附麗於自身的「公民標本」符號,倒更像是一種「負資產」,而需要加以清理乃至切除,畢竟,在極權體制下,哪怕僅僅是安全線內的批判姿勢,也越來越具有危險性,慕容雪村、李承鵬等人最近的遭遇,再也清楚不過地說明了這一點。如今,清理掉「負資產」的韓寒,重裝上陣,轉身以另外的方式擁抱了這個時代,也獲得了更大的成功,「我吹過的牛,基本上都實現了」。我不知道,這會讓那些曾經吹捧、消費、收割、包裝韓寒的知識分子們作何感想。但無論如何,韓寒的最新成功,意味著虛假希望儘管不存,韓寒們的時代卻仍在高潮當中,在這些繼續擁抱這個時代的人看來,這或許算不是「最好的時代」(王爍語),但卻依舊可以做點事情的時代,是只要認真,就有機會的時代,或許,在韓寒及其同道們所共同營造的氛圍中,這還是一個有情懷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