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目族：自霾霾人-廖偉棠 作家

春節前夕，有一部電影短片無聲無息地被和諧了，豆瓣上的條目被刪除，大部分的視頻網站上也找不到它，那是賈樟柯導演的最新作品《人在霾途》。關注此事的只有一些賈樟柯的鐵桿粉絲，但他們也都見怪不怪了——賈樟柯的電影因為說真話被禁，在這個慣於自欺欺人的國度，實屬正常。

《人在霾途》是賈樟柯為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和平拍攝的宣傳短片，針對的就是中國已經迫在眉睫的空氣污染問題。豆瓣未和諧之前的簡介是這樣的：「賈樟柯導演的最新短片《人在霾途》，總長7分鐘，關注霧霾議題。主演: 趙濤、劉陸、梁景東、劉強、田原。 短片中來自河北的礦工與北京的設計師和畫家兩個家庭，不同的生活區域、階層和收入背景下，都在共同面臨霧霾籠罩的生活。」這樣平和克制的表達，與電影相稱，賈樟柯恪守他一貫的現實主義原則，甚至沒有《天註定》的怒火，只是耐著性子說霾途如此，老百姓還能咋辦呢？然而即使如此，依然被敏感者視為不和諧音。

賈樟柯來自煤都山西，生活在霾都北京，忠實於自我體驗的他，願意為在中國依舊被視為敏感組織的綠色和平拍攝這麼一部短片，理所當然。翻查網路，我發現早在2013年賈樟柯就發過這麼一條微博：「今天出門帶了個口罩。媽媽在北京和我們一起住，這空氣，有點憂心。」就是這樣微弱的怨，當時還是遭到犬儒的人非議，有人說：「尼瑪生在山西,煤灰還吃少了?裝逼!」賈樟柯也怒了，回應道：「生在山西，就應該一直吃煤灰嗎？」 ——犬儒主義者覺得，生在中國就應該感恩苟活，任何批評都是不知好歹——這點與今日和諧《人在霾途》的人所見略同。

《人在霾途》當然不是無瑕可擊的電影，延續賈樟柯厚重不失流動的調子，但不如早期作品《小山回家》、《公共場所》來得潑辣混雜。如只作為一部綠色和平的宣傳短片，這樣的呈現已無可挑剔，我看了只有兩點意見：一，後期調色少一點，粗糙一點更有說服力，惡劣的現實不需要渲染只需要直呈；二，如果電影在小朋友合唱《讓我們蕩起雙槳》的「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那裡完結，也許更反諷——不過現在這個版本倒是能讓人細想原曲裏後面那句：「是誰給了我們幸福的生活」所暗示的報恩心態是多麼可怕。

2003年綠色和平組織曾委約我去大同的礦區進行一個調查拍攝，有關那裏煤礦的過度開採導致的自然生態嚴重破壞。但是當我和另一個綠色和平志願者于勇來到大同，採訪了不到一日，我就决定擴大我們的採訪方向：我發現這裏人文環境遭到的破壞更甚于自然生態。現在過去十多年，看來兩方面的破壞都更惡化了，而這樣一部電影受到的排拒，也僅僅從這兩方面都證明了製造「APEC藍」的「藝術家」，是多麼善於自霾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