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樂女談:法治遊戲-趙思樂 女權主義媒體人
20160109
東網電視
更多新聞短片
問題是我們要怎樣在這種無望中生存。
你被邀請參加一個遊戲,贏了就可以得到珍貴的獎品。遊戲規則是對手製定的,不甚公平清晰,但你看到贏並不是不可能的,甚至只要你玩得足夠好就可以修訂規則。
你開始玩這個遊戲,耗費了大量的時間、精力和金錢,但你實在太想要那個獎品了,而且投入得越多你就越想要。你想了很多規則沒有禁止的辦法,巧妙而且勇敢地幫助自己在各個回合中戰勝對手。你的進展不錯,對手在好幾個回合中敗下陣來,你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甚至成功修訂了一些規則。你覺得勝利並不是不可能的,或者至少你能讓規則更合理,好讓你的隊友有一天能獲得獎品。
突然有一天,你被宣布進入了遊戲的「黑夜模式」,這在原有的規則中聞所未聞。所有的遊戲規則都改變了,或者說規則只有一條:「對手可以隨時改變規則。」
所有你在原來的「白日模式」做過的事情,在「黑夜模式」裏都得被追究和懲罰,折算成「黑夜模式」裏的時間和待遇。現在輪到你的身體、精神和親人要作為遊戲的籌碼。至於你的隊友,他們想用「白日模式」裏的規則把你拯救出來,當然是徒勞——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遭遇了「709大抓捕」的律師和人權捍衛者們就被邀請參加了這個遊戲。
目前「戰況」如下:截至2015年12月30日18:00,至少316名律師、律所人員、人權捍衛者和家屬被逮捕或失蹤、刑事拘留、監視居住、軟禁、傳喚、限制出境和約談。其中36名已被強制進入「黑夜模式」——被完全剝奪自由,處於強制措施中——他們是律師14名:王宇、包龍軍、王全璋、劉四新、李和平、謝燕益、周世鋒、黃力群、隋牧青、謝陽、李春富、謝遠東、李姝雲、張凱;律所工作者4名:趙威(考拉,括號內為使用名,下同)、高月、王芳、吳淦(屠夫);人權捍衛者18名:勾洪國(戈平)、劉永平(老木)、林斌(望雲和尚)、尹旭安、胡石根、王芳、幸清賢、唐志順、翟岩民、張衛紅(張皖荷)、劉星(老道)、李燕軍、姚建清、黃益梓、張崇助、張制、程從平、嚴曉潔。(註:名單來自香港機構「中國維權律師關注組」)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被指涉嫌危害國家安全犯罪,被實施「指定場所監視居住」的強制措施。這意味著什麼呢?除了「對手」,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裏,沒有人能見到他們,沒有人知道他們遭遇了什麼,沒有人能阻止「對手」對他們做任何事。
這個被對手命名為「法治」的遊戲,已經玩了許多年。普遍認為它是2003年開始,由「胡溫新政」中的各種事件啟動,「依法治國」是其廣告語。
早期的參與者都已經「死得很慘」:廢除收容遣送制度的參與者,許志永,判刑四年,仍在獄中;廢除勞教制度的參與者,浦志強,判三緩三,現在外出需要帶著監控手表;維權律師中的抗爭派代表,高智晟,自2007年失蹤到去年底才「重回人世」,仍在嚴密的軟禁當中;維權運動的堅定推動者,郭飛雄,剛剛再次被判刑6年……
他們的故事裏都是滿滿的黑色幽默,比如這個:郭飛雄被審判時的罪名是「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最長刑期是5年,但法官,而不是公訴人,在宣判時稱郭飛雄還應加上一條「尋釁滋事」,於是在沒有起訴、沒有質證、沒有辯護等等程序的情況下,郭飛雄罪加一等,判刑6年——唯一的規則就是「對手可以隨時改變規則」。
至於「黑夜模式」裏會有何種遭遇,高智晟的經歷可見一斑。他在2007年的文章《黑夜、黑頭套、黑幫綁架》中披露,他被黑頭套綁架至神秘地點,多名警察對他施行殘酷毆打、電擊全身及生殖器、香煙薰眼睛、在他身上撒尿、生殖器插牙簽等等酷刑。同時,他的妻子和女兒也被警察入駐家中監控,洗澡上廁所都不得關門,上街上學也遭警察當眾毆打辱罵。
這樣一個贏不了而且「死得很慘」的遊戲,為什麼總有人前赴後繼地去「玩」?除了對手在不斷重複地許諾之外,一方面是獎品過於誘人——民主法治——在遊戲裏獲得任何階段性的獎勵都好像能離它更近一些;另一方面,或許是最重要的方面,除了「法治」這個遊戲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條文和程序作為規則以外,這個國家之內沒有任何明文的規則可以推動體制的改變。
這促使人們不得不前赴後繼地走進這個移動迷宮,盡管從隊友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他們越來越明白迷宮盡頭是黑暗的深淵,但在迷宮之外沒有任何道路,只有茫茫的黑暗和無處不在的深淵。
一個沒有走進迷宮的改變者會怎樣呢?一兩個月前官媒報道稱一個名叫張六毛的人企圖制造炸藥攻擊政府。這個報道是在他在看守所死亡後發布的,在此之前,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已被刑拘。至今,他的家人還沒有等到他的屍檢報告。
1月9日,是「709大抓捕」半周年。這不是紀念意義上的半周年,而是遊戲裏又一個回合的終結鐘鳴,因為「指定地點監視居住」的最長期限就是半年,這意味著36名被抓者應變更強制措施,要麼正式逮捕,要麼刑事拘留,要麼釋放。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規則,這些規則只要對手一句話就可以蕩然無存。
在這半年裏,他們的隊友們做了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努力,信息公開申請、控告、投訴、公開信、聯署、舉牌……除了部分人被拘留,沒有回應。
這一回合,當然是敗,你無法玩贏一個「法治」遊戲——「對手想用什麼辦法就用什麼辦法治你」的遊戲。這些律師們即將面臨怎樣的命運呢?只等對手宣判。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無望的狀態。問題是我們要怎樣在這種無望中生存,是麻木地繼續走進迷宮,等著規則後的深淵把自己吞噬,同時期望對手有一天突然決定遵守他自己制定的規則;抑或是走進迷宮外茫茫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