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談國是:反對的道路 從林昭到郭飛雄-莫之許 獨立評論人

2016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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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林昭的祭奠和對郭飛雄的聲援,都是對於反對的堅持和傳遞,乃是這個凍結時代中,看似徒勞,實則彌足珍惜的努力。
4月29日是林昭逝世48周年,近年來,一些民間抗爭者發起了每年林昭忌日的祭拜活動,參與人數一度有擴大之勢,今年也不例外,也有一些人士試圖前往蘇州靈巖山的林昭墓進行祭拜。在凍結時代,可以想像,這樣的嘗試也會變得越發艱難:先期前往蘇州的朱承志先生,被蘇州警方拘押一天後,被扔在浙江長興縣某村口;沈良慶先生準備前往無錫探望友人,也被看作是試圖暗渡陳倉前往蘇州,而被拘押一天。或許,今天寥落的靈巖山,顯示出了當局打壓、凍結民間社會的階段性成果。
也就是這兩天,一位堪與林昭媲美的當代抗爭者的命運也引起了廣泛的關注。郭飛雄(真名楊茂東)的姐姐在近日探望後披露,郭飛雄目前身處醫院,身體狀況極其糟糕,而沒有得到應有的診斷和治療,其生命處於危險之中。這一危急狀態,隨即引發了廣泛的關注,一些活動人士也隨即發起了緊急聯署《關於立即對郭飛雄進行診斷治療的緊急呼籲書》,短時間內獲得了近千人的支持,然而,到目前為止,郭飛雄仍沒有能夠獲得應有的診斷和治療,相關的關注活動勢必還需要進行下去。
在大陸長達67年的專政統治中,從來都不缺乏反對者的存在,可謂不絕如縷。在改革時代前的「竹幕」之下,除了林昭等極少數人士,反對者的存在和事蹟不僅在當時不為人所知,即使在文革後,也鮮有人提及。改革時代後,政治恐懼相對消散,國門也半遮半掩地打開,反對者的存在也開始不再隨生隨滅,而被外界關注者所記錄,在境內也獲得了一定存在的感知度,尤其是網絡時代以來,借助互聯網的無遠弗屆和即時傳播功能,有更多的人開始了解到反對人士的存在,從魏京生到劉曉波,從胡石根到劉賢斌,從高智晟到郭飛雄,他們的名字不再是不能出口的「伏地魔」。
不過,以人口比例而論,對反對群體有所了解的仍是極其少數,而且即使是這少數人,也大多只能在相當簡略和粗淺的水平上有所了解,在專政體制的長期壓制乃至屏蔽之下,無論是反對人士的主要事蹟,還是他們的基本主張,都還局限在相當狹小和相對封閉的一個環境之內,而無法對當代中國社會產生實際上的影響力。作為其基本主張的反對話語,歷經數十年的生長發育,實際上已經具有相當的話語高度,也處於事實上的自說自話境地,既無法引發大範圍的共鳴,甚至連嚴肅的爭議也很稀罕。
相比話語傳播,反對者的行動也遭遇到了同樣的處境。數十年前仆後繼的努力和犧牲,並沒有得到最基本的感知,無論是中國民主黨群體累積幾百年的總刑期,還是高智晟、郭飛雄等人飛蛾撲火般的悲壯作為,又或者是劉曉波憑藉多年堅持和《零八憲章》所獲得的諾貝爾和平獎,在這個國度就跟好像未曾發生過一樣,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的打壓和犧牲,總是只能傳達到特定的小群體,而無法激起更大的波瀾,似乎,反對群體只是活在境外相關媒體和極少數積極分子中間的一種存在,被孤立於當代社會之外。
對於這種尷尬的狀態,曾有過許多所謂的反思。對於話語的無法擴張,有人認為,這可能是因為認為反對者的認識水平所限,又或者是對主流社會的了解不夠,故而不能提出為更廣泛的群體所接受的內容,可是,如果真正閱讀過陳子明、劉曉波、張祖樺等人的作品,就會發現,其中具備相當深入的觀察,也具有遠超同時代知識分子的認知水平,相比之下,那些被體制相對容忍而得以流行的各種內容,更像是某種贗品,並不具備真正的價值。
對於行動無法被感召和追隨,也有所謂的反思認為,這是由於反對者不具備足夠的行動力和堅定的意志力,故而無法穿透重重封鎖,感召更多的人群,可是,從胡石根、劉賢斌、高智晟、郭飛雄、胡佳這樣的人士身上可以發現,他們不僅銳於行動,而且堅定不摧,敢於犧牲,放之整個人類抗爭史,也都是一等一的存在,他們的被忽視和被遺忘,不是因為他們自身有什麼問題,這些所謂的反思實際是一種想當然而已。
反對群體的邊緣和孤立,根本原因還在於當下專政體制無所不至的壓制。大陸的極權體制來自軍事革命的成功,並伴之以全面的社會革命,不僅摧毀了既有的社會權力中心,還將所有個體編織進了一個總體性社會當中,形成了體制無所不能,而個體一無所依的普遍狀態。大陸的反對群體誕生於這樣的貧瘠狀態之中,處境最為艱辛,不僅稍有露頭,就會遭遇到立即的專政打擊,無法形成氣候和規模,並且在遭遇打擊後,還有伴隨著無期限的持續壓制和屏蔽,這種即時的打擊和持續的壓制屏蔽,才是大陸反對群體始終處於邊緣和孤立的根本原因。
郭飛雄本人的經歷就是如此,自2005年投身維權運動以來,就遭遇到了持續的打壓,兩次拘捕,他都以長期的絕食加以抗爭,最終,還是在2006年被以莫須有的罪名判處五年有期徒刑。出獄未及兩年,又因為參與聲援《南方周末》和推動八城快閃等,拘押於看守所兩年多以後,於法庭上被臨時追加罪名,判處了六年有期徒刑,這樣一次又一次進行打壓的目的,除了摧毀其個人意志之外,更是為了將其從社會中拔出,加以隔離,最終將其孤立和邊緣,並消除其可能的影響。郭飛雄的遭遇,也發生和正在發生於更多人身上。
專政對於反對群體的打擊和孤立,使得許多人對於反對的道路心生懷疑,在這些人看來,在專政下,反對的道路注定無法形成可以累積的效果,也無法影響到更大範圍內的群體,注定只能是孤獨的吶喊,也因此,許多人開始尋找所謂的中間路線,試圖通過取消對體制的根本質疑,來換取觀念的傳播和組織的發育,通過一種可擴展的漸進過程,逐步推動體制的轉變,直到最後的轉型,在前些年體制尋求市場化的相對寬鬆期間,即使在反對群體中間,這種思路也獲得了相當多的支持。
但是,對於專政體製而言,並不會允許例外的出現,無論是從專政運行的長期實踐,還是近幾年的現實都表明,所謂的中間路線並不能換來體制的讓步。與之相比,反對的道路固然艱辛而孤獨,但卻意味著對於體制的根本質疑,也意味著對於基本權利和值得追求的制度的根本堅持,它或許無法形成持續的擴展,甚至不為當下的社會主流所接受,但在現行體制難以為繼的時候,它卻能成為值得信賴的主張,和充滿道義的感召。類似的過程曾發生在第三波民主化的東亞和東歐,也發生在不久前的北非茉莉花革命中。反對的道路從來都是孤獨和艱辛的,但也是不可或缺,無從迴避的。在這個意義上,對林昭的祭奠和對郭飛雄的聲援,都是對於反對的堅持和傳遞,乃是這個凍結時代中,看似徒勞,實則彌足珍惜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