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硬起來:高中生閱讀人文經典 哪裡錯了?-張耀仁 社會觀察家

2016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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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西方經典,卻不思參照本土現狀才是閱讀人文經典最大的問題!(作者張耀仁提供圖片)
台師大文學院自2015年起,舉辦「全國高中生人文經典閱讀會考競賽」,由於今年開出的書單包括傅柯《規訓與懲罰:監獄的誕生》、佛洛依德《夢的解析》、西蒙波娃《第二性》、薩依德《東方主義》、安德森《想像的共同體》等,普遍被認為「艱深」,引發輿論抨擊與熱議。
綜觀外界的評論主要集中於:(1)書單真的很難:知名評論家說「每一本我都講不出什麼屁!」(2)閱讀無用論:知名評論家說「每一本在考試底下都是屁!」(3)菁英心態作祟:知名評論家說「每一本都充分透露了台師大文學院的傲慢!」
好吧,讓我們先分析一下這些論點背後的預設邏輯:(1)書單太難論:阿鬼!你還是講中文好惹,就不能說一些人話嗎?郵局也是局啊。(2)閱讀無用論:考試至上!在考試面前少在那邊給我搞東搞西惹,就連畢業舞會也不准辦!(3)菁英心態論:有讀冊很了不起嗎?歹勢!郭台銘是什麼學歷?哼哼,哼哼。
這大概是面對高中生閱讀這十本人文經典,台灣發展出來的神邏輯。換言之,「很難」、「真的好難」、「真的有夠他媽的難」是許多人面對這樣會考的直覺反應。但「很難」是正常的,因為這十本書都推翻了我們既定的「常識」,就像佛洛依德把一般人視為「偶然」、「無用」的夢,當作煞有介事的對象來分析,從而解出存在於人、於文學的潛意識、精神分析,但在那之前,誰鳥你做夢啊?更不用說薩依德揭露了西方從來不曾近身接觸東方,而是像川普那樣關在賭場裡自行想像中國、想像日本。也當然還有西蒙波娃石破驚天的那句話:「我們並非生來『就是』女人,而是『成為』女人!」
這些推翻論,在上個世紀簡直就是大逆不道,簡單來說就是護家盟看到麥當勞廣告一樣。換言之,說經典「很難」,那根本就是廢話中的廢話!所謂「難」如果只是艱深,那《大悲咒》難道就容易嗎?重點不是難,而是它們徹徹底底擊碎了常識與自以為是的真理,不幸的是,大多數人對此往往不假思索,總是把「餵你耳屎」誤以為「為你而死」。
至於第二點考試至上論,這顯然是不瞭解現行高中教育究竟進行到哪個層次了。以我自己去中山女高評審論文發表的經驗來看,光是面對台下來自北一女、建中以及各個高中炯炯目光致力於探討獨立書店、吸血鬼文學等等,我都為部分大學生感到無限悲哀,因為教育資源分配是如此不均啊!明星高中擁有批判力、思考力的培養,而後段高中卻打從一開始就認命成為「單向度之人」,如果那些老師多讀一點經典,將會發現:結構永遠有罅隙可以找到突破之處!縱使考試結構再僵化,難道我們就此投降嗎?那台灣也可以放棄總統民選啊。更何況,那些致力於推動翻轉教育的高中老師難道都是神經病?所以關於此點也不值一談。
最後的菁英心態論,更突顯論者因為沒有閱讀經典,所以只能依賴常識判斷,否則郭台銘也不必一度想要就讀EMBA,更不必欣然接受那些有的沒的榮譽學位,這不就是布爾迪厄所指出的文化資本論嗎?簡單來說,就是你好端端沒事讀什麼大學,怎麼不直接去夜市賣雞排?新聞常常報導有人在夜市一個月賺二十幾萬甚至三十幾萬,那你怎麼不國中畢業就趕快去就業?所以,這個論點也是low到沒什麼好談的。
既然以上三點都沒什麼可談,難道本文是一篇業配文?想當然這種鳥事也是辦不到(起碼台師大不可能付這筆錢給我)!事實上,這十本書單最大的問題,既不在它們很難(說起來,都只是那個領域的入門書而已),也不在於它們全部都是西文,而是:「究竟為什麼我們要閱讀這十本書」?如果閱讀這十本書只是為了要炫耀「我有讀冊,好勢好勢」,這樣的閱讀觀才是令我們驚心的所在!
換言之,當我們閱讀傅柯的監獄論,我們是否能夠有效去除台灣社會長久以來的意識監獄?當我們閱讀薩依德,我們是否能夠有效翻轉台灣的殖民地性格?當我們閱讀西蒙波娃,我們是否協助台灣的女性乃至多元性別運動,走得更前面?如果我們的閱讀無法與本土參照,試問,我們與那些土豪代工廠有什麼兩樣?這才是台師大文學院應該聲明的所在!而不是找卡爾維諾《為什麼讀經典》背書,說真的,文學院老師你們真的有好好讀過卡爾維諾的小說嗎?拜託一下吧,別把知名紅酒廠出產的副牌果汁當作美美的正牌產品喝下肚!卡爾維諾真正被在乎的,恰是他對小說的執著與卓越成就,那本《為什麼讀經典》整本書幾乎也都是以小說當作分析對象耶,哲學只不過是其中的龍套罷了。
閱讀西方經典,卻不思參照本土現狀;閱讀人文經典,卻不思如何建立本土知識體系;閱讀經典,卻不思如何行動實踐,這才是高中生閱讀人文經典的錯誤所在!換言之,一切以西典為尚,而輕賤本土情境脈絡,這不正是那十本書的作者一致批判的對象嗎?台師大文學院應該以更深度的論述,加以說明:為什麼是這十本書?它們與台灣情境乃至知識的聯結為何?它們適用於台灣嗎?從知識系譜來說的話,它們對應的本土知識觀與著作為何?
事實上,看到這批書單時,我想起了村上春樹在《村上春樹雜文集》開篇所述,他曾在一九九五年爆發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殺人事件後,花了很長時間去訪問加害者,他詢問他們是否曾在青春期狂熱的閱讀小說?所有信徒的答案皆否定的,「我們不讀天馬行空的玩意,我們只愛哲思」。也就是說,他們因為不熟悉小說(或者廣義的故事)的構成元素,以致失去分辨現實與虛構的分野,當麻原彰晃把虛構的事物說得好像真的那樣,於是他說「跳吧」,那群人就毫不猶豫的往下跳,而這也是為何執行此事的那些加害者,各個都是「閱讀人文經典」、出身名校、大有來頭的人士。
我當然贊成閱讀人文經典,但我反對一切以知識為尚卻不思本土脈絡的文化霸權(學霸);我也認為人文經典的閱讀應該從小培養,而非胡圇吞棗要高中生在短時間內,像是暴君般的閱讀(王文興語);我也反對人文經典閱讀只是少部分人的閱讀,更加反對人文經典只限於哲思性的讀本!
事實上,只消看看這十本書,我們將明顯發現,所有作者都有著強烈與深厚閱讀小說的喜好與事實,這麼一來,反問台師大文學院的教授們,你們自己是否也深深愛著小說閱讀呢?是否深深愛著文學閱讀?又或者,你們早就背棄了文學,只醉心於文學史、醉心人云亦云的評論乃至鉅觀分析呢?
「文學在許多場合,現實上並沒有用處……但它卻始終追尋人類存在的核心尊嚴!」我知道大多數教授是不會去讀、也不肯承認村上春樹是經典的,但請你們身為老師不要偏廢雜食性閱讀的必要性!至於高中生,趕快去讀小說吧!少在那裡假掰憂鬱皺眉,脫離本土而自以為是高人一等的知識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