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平專欄：十誡

「伊利」（假名）是紐約大都會看守所內的二十二歲非裔鄰居，中學三年級輟學，個子小小一點六米，但非常結實，渾身是勁，有說他打架的時候不要命的特別兇悍，是某非裔黑幫的「辦事人」。呆在看守所快有一年了，但每因打架而被獨自隔離的關了起來，他屢犯屢被罰而不在乎，他說他面對的是一百年監禁的刑期，多幾年或少幾年對他來說都是終身監禁，所以他的幫會都派他作醜人，他亦毫無異議！

那天他忽然問我關於靜坐冥想功夫的問題來，又在他的區層給他的兄弟們宣傳，好幾個人都跑到圖書館要求加入這課程。最後我騎虎難下，找品尼主任說話去。主任聽過原委便說：「我們這裏不方便幹任何有宗教色彩的事，萬事都要平衡，又因為現在的國際關係不如以往，也不能太突出任何與中國有關的東西，更何況冥想這樣的東方神秘課題呢！再包裝一下吧！」

他說的也蠻有道理，那時節正是二○一九年初，中美關係正在日益緊張，一名中國企業的副主席在加拿大被捕了，雙方的弦繃得緊緊的，我們可不能在這裏添忙加亂。

於是我把國會剛通過的監獄改革法案（First Step Act）拿出來翻了一下，針對裏面的宗旨要求，草擬了一個名為「情緒管理」課程計劃書，內涵心理輔導、自我控制、呼吸調氣、靜坐冥想等等的討論。品尼看罷樂極了，說他會馬上拿上去，亦囑我們立刻籌備開展。最後批了下來，品尼亦為我避嫌設想而在看守所附近一個教瑜伽的機構找來兩個義務教師，一星期三小時課便開始了，報名踴躍，一下子十五人都齊了，我是助理。

第一天上課，早上八時，十五名學生加上兩個助理的工作人員擠在圖書館的小課室內等着老師的出現。因為老師是外面來的，進入這高保安設施的看守所有一定的程序和規範，品尼主任老早便在看守所門外迎等着。四十分鐘後主任跑回來說老師要晚點才能來，又着我代為主持，先進行熱身的討論。我硬着頭皮上馬，讓每位學員自我介紹並說明對這課程的期望，能為他們解決甚麼的問題。

眾學員都簡略的自我檢討發怒和跟別人衝突的原因，都是離不開兩個因素，利益受損和尊嚴被侮，以至不能和解繼而怒氣攻心，肢體碰撞而動武。

艾凡（假名）巴基斯坦裔工程師是另一個在場的助理，他說：「因為利益衝突而發火要較好處理，但尊嚴受損，被侮辱便特別難受。你來自中國，有甚麼好的古老傳統方法可以開解這些控制不了的情緒？」他向着我問，把我也扯進這趟討論來。

我剛看完一本從家裏寄過來的中文書，是南懷瑾老師的《論語別裁》，便說：「二千多年前，中國的教育家孔子就說我們要杜絕四種毛病—不主觀臆測（毋意），不絕對肯定（毋必），不拘泥固執（毋固），不自以為是（毋我）。就是說，作人處世，不要堅持自己主觀意見，有更好的，便接受；也不要求一件事必然要做到怎樣的結果，能適應，能應變；更不要固執自己的成見；還要專替人着想，專為事着想。意、必、固、我，這四種心態的『病』我們都習以為常，都是過於自卑和過於自信的表現，孔子就是要我們修身養性完善自我，就能豁達大方，心平氣和。」

伊利搶着跟進的問：「你說則容易！但當人在現場時，形勢逼人來，怒火焚心，發飆在即，哪有時間和理智跟對方或自己說道理！」

我靈機一觸，隨着道：「容我再給你們說說發飆的『十誡』！當你正要發怒發脾氣，將要動手打人的時候，請你從一數到十，再動武也不遲。記住，做甚麼事之前，都從一數到十，便是『發飆十誡』！記住試試看。」

他們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