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而議:不改政道,只改治道有用嗎?-葉匡政 獨立學者
2014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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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道不改,治道再怎麼變革,什麼國家治理現代化、社會治理創新,也都談不上。
總有學者和媒體在說「治道變革」,看了一下所謂「治道」,竟是指治理之道。所謂的「治道變革」,就是指政府為了適應市場的運行,重行界定自己的角色,進行一些市場化變革,把市場制度的觀念引進公共領域,使得公共管理體系變得更為開放而有效。這些文章引述的例證,也多是西方國家的「重塑政府」和放鬆管制等運動。對中國來說,不改政道,治道能否變革,顯然還是一個問題。
中國「政治」一詞最初源自《尚書》:「道洽政治,澤潤生民」,這句話的意思是:治國之道正確了,政治就能治理得好;恩澤散播開來,民眾就能安居樂業。文言文是單音詞,「政」和「治」的概念也不相同。「政」的意思是指國家的權力秩序或制度、法令;「治」則指統治、治國等治理活動。一種安定祥和的社會狀態,也被稱為「治」。在古漢語中,「政」就是今天的「政治」意思,而「治」則有今天「行政」的意思。最早建議用「政治」來翻譯西方政治一詞的,據說是孫中山。這個詞雖翻譯得很好,但也伋易讓今天的人們模糊了「政」與「治」的差別。
台灣新儒家牟宗三,曾專門辨析過「政道」與「治道」、政權與治權的不同,他寫過一本書就叫《政道與治道》。這是新儒家政治哲學中較重要的理論,用這個觀點,也能分析中國傳統政治的思想和形態。牟宗三把人類的政治形態分為三種,封建貴族政治、君主專制政治和立憲的民主政治。封建貴族政治和君主專制政治,政權皆在帝王,帝王取得政權,開始時是憑借德行或武力,政權的延續則依靠世襲。
在牟宗三看來,中國傳統政治一直缺乏對政權合法性的反省,由於極少思考「政道」,所以所有的政治學說,只能一味地在「治道」方面用力。牟宗三認為,無論是打天下或者世襲,這種「政道」都是不合理的,算不上「真正的政道」,因而可稱之為「無道」。牟宗三認為只有民主政治,才是真正的「政道」,中國傳統政治因為一直沒有解決政道的問題,所以導致了治道的不足。
牟宗三所說的「政道」與「治道」、政權與治權,很像現代政治對立法權和行政權的劃分。洛克認為立法權在國家政治中,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而政治學家孟德斯鳩則認為,只有當政府被分成立法和行兩個部分,並能彼此制約和平衡時,自由才能得到保證。立法者能過制訂法律而實現社會價值的分配,而行政者則執行立法者通過的法律。
牟宗三雖然在書中的論述有模糊和矛盾處,但他的這種劃分方法,很容易讓人看到中國傳統政治的症結。正因為中國傳統社會對政道沒有做過明確的辨析,直至今天,我們還常常把政治與權力渾為一談。很多人認為,一旦奪取了權力,他們就會自動擁有了政治的合法性和權威,其實遠遠沒有。政治包含了民眾的認同性、合法性和參與性,是一個國家基本目標和政策的結合。而權力不過是達成這些目標或政策所必須的手段和工具。如果把權力當作政治的目的,就有可能導致蠻橫與殘暴,基至是自我毀滅。
對政權與治權的關係,牟宗三有幾段話很有意思:「以前,政權隸屬於具體之個人,可以取,則取得政權即握有治權之源,治權隨政權走。」他認為,「當人之意識不能覺識到政權之本性,不能認識其為一形式的抽象的有,思想家不能進到此思想上去了解,則革命、受命之說亦是必然者。而所以被革命,政權被拿去,則由於政權、治權不分,繼體之君不能常有德有能而合乎君之理。」也就是說,政權是屬於民眾共有的,它的本性當然是不可取、不可的,也就是說一個國家的立法權永遠是屬於全體民眾的,全體民眾的擁有當也是一種抽象的擁有。在現代社會,它是由一個國家的憲法來代表的。憲法不僅對一個國家的目標進行了表述,規定一個國家的政府結構,更重要的是,它通過保障民眾的自由和權利,而確立了一個政府的合法性。也就是說,在現代社會憲法成為政道和政權的來源。
傳統社會則不同,牟宗三說:「君主制,政權在皇帝,治權在士,然而對於君無政治法律的內在形態之回應,則皇帝既代表政權,亦是治權之核心。」也就是說,政道與治道不分、政權與治權不分、立法權和行政權不分,成為中國傳統政治的主要問題。其實,何嘗不是今天的部師。
一個國家的政治文化,總是與它的歷史與傳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每個國家的國民對政治的理解,以及政府應當做什麼等方面的認知,也很難擺脫傳統的影子。其實今天很多人在討論政治問題時,仍然是政道與治道不分。大陸雖然改革了30多年,最多只是改變了一點治道,政道絲毫未受衝擊。這樣的「治道變革」,改來改去都是在權力體制之外,所以越改,反而腐敗與權力尋租行為越猖獗。不改政道,制度變革也不過是一些臨時的應對之策,解決不了權力的本質問題。
政道不改,治道再怎麼變革,什麼有限政府、多中心政府、去等級政府,都只能是一句空話,不過說說而已。什麼國家治理現代化、社會治理創新,也都談不上。因為政道不變,公民權就不可能制約政府的權力,公民連自己的基本自由權利都無法捍衞,又如何去監督政府、監督權力?不改政道,只改治道,未來遇到的矛盾和挑戰只會越來越多。改革計劃出大多會淪為空中樓閣,很多人對此是心知肚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