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論:轉型正義不能只淪為拿銅像作秀-藍弋丰 產業媒體總監

2017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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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為亞泥董事長徐旭東;右圖則為裕泰集團董事長嚴凱泰。(資料圖片)
因為家暴事件遭民進黨開除黨籍的台北市議員童仲彥,拿台北市蔣介石銅像大作文章,向台北市長柯文哲喊話,童仲彥或許因為已經無黨可依,想藉此吸收深綠選票,但大多台北市選民對這種拿銅像作秀的戲碼,恐怕已經生厭。撇開政治算計,轉型正義屢次被連結為破壞銅像,實在是把轉型正義給做小了。
轉型正義有遠比銅像更急迫、影響更大的無數項目要處理。最近就有幾件成為熱門議題,第一件是由齊柏林導演的意外身亡,挑起全台灣民眾對亞泥案的關注,民眾赫然發現新政府一眾官僚竟然對亞泥案「剛好」「合法展延」一點辦法都沒有,加上徐旭東拋出「養魚論」、「復育很好論」、「水泥國產必要論」,讓輿論氣得沸騰。
徐旭東許多言論當然不值一駁,新加坡毫無石灰礦因此水泥全數是進口,也不妨礙新加坡建設普遍比台灣更優良更有效率,而若說,保持國產水泥一定生產能量的目的,是以免萬一國際市況變化時遭到敲竹槓,那保護到竟然還外銷,且國內價格長年高於外銷價,也高於進口水泥,也早已本末倒置。但我們或許要感謝徐旭東老是說出這些跟養魚一樣說不通的胡話,而不是像台泥、嘉新一樣懂得韜光養晦,一聲不吭,要不是徐旭東激起眾怒,台灣人也不會重新想起台灣整個水泥產業結構的歷史因緣。
台灣在戒嚴時代水泥業是特許行業,黨國體系只私相授受給國家允許的經營者,戰後國民黨政府接管日本時代全數公私水泥廠,成立台泥,先是由國家親自營運,不許私人插手,直到1954年「耕者有其田」政策,釋出台泥股權交換地主地權,台泥才成為民營,落到與國民黨黨政關係極為密切的辜振甫手中。
雖然辜家是黨國體系的一環,但是黨國仍要防著他這個本省勢力,於是當水泥需求提升,接著就讓江浙商人張敏鈺(浙江鎮海)、翁明昌(浙江慈谿,創辦華隆,翁大銘之父)、焦廷標(祖籍江蘇江陰,華新麗華焦家創始人)、呂鳳章(江蘇丹陽,後任華隆董事長)聯合成立嘉新水泥,張敏鈺因而得到水泥大王的稱號。
其他人想要碰水泥業?門都沒有。就算是徐旭東的父親徐有庠,原為上海遠東織造董事長,同樣是江浙勢力,也得吃閉門羹,因為徐有庠已經成立遠東針織廠(日後的遠東紡織),還讓他跨足水泥,那可不在蔣介石的規畫內。
1951年徐有庠首次申請要創辦水泥廠,遭蔣介石回絕,說是不准與國營的台泥競爭,直到台泥落到辜家手上,加上台灣經濟發展,水泥需求增加,蔣政府開放第二家水泥廠,徐有庠興沖沖的申請,結果早就內定嘉新,徐有庠的亞泥還是吃閉門羹。
徐有庠是聰明人,黨國體系的神經中心就是情治系統,日後台灣人會發現情治第二代不管是想往新聞、演藝,或是學術發展,真是無往不利,一門多傑都能輕鬆發光發熱,在民主化時代都還能有這樣的「餘蔭」,在黨國時期當然更是不得了。徐有庠找來情治系統的王新衡,由王新衡擔任亞泥董事長,徐有庠自己反而居於旗下擔任總經理,這樣安排之後,亞泥終於在1957年獲准成立。
如果台灣水泥業是開放市場、自由競爭,那麼徐旭東要每天講「幹話」,大家也無話可說,偏偏從最開始就是特許事業,連徐家自己都曾經被擋在門外,特許者則受到特別保護,繳給政府的權利金少得可憐,還管制進口,養肥這些特許經營企業,不論營造產業歷年來再怎麼爭取,不論國家政策上應該保留本身礦藏,並進口內含能源(水泥製造過程高耗能,進口水泥等於連帶進口他國的能源),進口管制政策就是不動如山。
而亞泥花蓮礦權「剛好」「合法展延」,搞得環保署長李應元碰了一鼻子灰,經濟部長李世光一頭霧水,不知該怎麼處理這個「合法」問題,其實,這就是標準的轉型正義問題,如果不去檢討這是最初黨國結構時代特殊情況所導致,當然一切通通都合法。就如同納粹德國的一切行為當然也是合乎納粹的法律。
類似的狀況可不只水泥業,近來輿論熱議裕隆接受百億補助,電動車卻毫無發展,網路諷刺說特斯拉在台灣開賣,許多車主已經開著電動車來回北高,並實地測試過特斯拉的無人自駕功能,而當初特斯拉本來計畫來台設廠,許多業界傳聞言之鑿鑿,暗指就是裕隆動用政商關係重重阻礙,最終只好放棄,美其名是「保護」國產市場,結果裕隆到現在也沒能產出什麼電動車來。
但裕隆虧欠台灣的可不只電動車,裕隆一樣來自於江浙,由上海企業家嚴慶齡成立,以完成蔣介石「國車國造」的迷信幻夢,政府為了扶持裕隆,用關稅與各種障礙讓國人難以購買進口車,裕隆卻回報以「飛羚」,在黨國時代成為媒體大力宣傳的目標,在各種報導上只有誇讚,但是逃不過台灣駕駛人私底下的唾罵,開過的都大喊爛車。
裕隆日後在2009年再度推出納智捷,媒體上一樣歌功頌德,但是一樣逃不過真正消費者的批判,在台灣網路版面上經常遭到駕駛人以英文發音諧音稱為「垃圾菌」,在中國網路上遭到的抨擊更是猛烈,各種諷刺揶揄說得相當難聽,略舉數例:
「怎么才能让我的纳智捷车价值翻倍? 答:加满油」
「纳智捷的说明书最后两页一般是什么? 答:公交车时间表」
「中国为什么需要人行道? 答:为了保证纳智捷车主能走回家」
「纳智捷后排乘客叫什么? 答:缓冲器」
在此同時,台灣人長年有了「進口車很貴」的印象,也常常發現明明是同款車,到了台灣遊組裝廠做成「國產車」就少了這少了那,尤其是許多安全配備,台灣駕駛人就這樣長年忍受不公平待遇、不安全的車輛。裕隆卻發展出產官學的綿密關係,不斷拿補貼與計畫,毫無自覺這家公司之所以能存在,完全只是因為保護體系下,慷全台灣人之慨的結果,還自認功勳卓著。甚至,當台灣消費者都早知道台灣安全測試不如歐美時,裕隆還敢放話說,進口車不用再經過測試是「政府保護進口車」,讓全台灣所有暗恨裕隆已久的車主,一聽之下簡直傻眼。
黨國時代遺留的特殊結構問題可不只江浙幫,所謂本省官商也一樣,永豐金如今爆出弊案,但永豐集團的爭議可不只永豐金超貸案,永豐餘過去利用政商關係長年壟斷紙業,屢次以政商關係要求不當反傾銷措施阻礙國外進口紙,導致文化用紙暴漲,出版業敢怒而不敢言,坑殺書市與所有用紙消費者,美其名又是「保護」造紙業,狀況是不是跟水泥很像?
水泥、汽車、紙業,還有許多特許產業的不當保護與管制,每天都在傷害台灣下游產業與人民,長年下來又已經滲入整個政府與社會結構,糾纏不清,導致例如徐旭東還能拿亞泥員工當成人肉盾牌,這些問題,才是最需要立即快刀斬亂麻處理的轉型正義,政客若不敢打老虎,只敢對付不會反擊的銅像,藉此作秀,那叫什麼轉型正義?
而且,處理銅像真的是轉型正義嗎?
古羅馬征服高盧從南法開始,於是南法留下許多羅馬時代的凱旋門古蹟,上頭雕刻著羅馬人打敗高盧人,高盧人血流成河,或跪地求饒,或是成為戰俘、奴隸,由羅馬士兵驅趕著,這樣的形象,以紀念羅馬大軍的豐功偉業。遭羅馬統治久了以後,高盧人也自認為是羅馬人了,對這些凱旋門上描述自己的祖先遭打敗、羞辱,一點也不在意,還很高興當年羅馬征服了高盧,讓他們都可以生為羅馬公民,可說真是「認賊作父」。
千年之後,羅馬帝國早已滅亡,歐洲歷史最後走到了民族國家興起,民族主義發展的年代,法國開始建立自己的民族認同,以高盧公雞為法國的代表,認為自己是光榮的高盧人,哎呀,這下子那些南法的凱旋門古蹟豈不是尷尬了,法國人是不是得要把凱旋門古蹟上所有浮雕都給挖掉?
怎麼可能!法國人好好的保護這些古蹟,如今成為觀光要地,還申請世界遺產呢。
清末,滿清政府為了貶低革命黨人,官方文書上總要給他們的名字加個偏旁,例如吳越就被加個木字旁成了「吳樾」,吳越在清末發動自殺攻擊身亡,後來滿清倒台,民國成立,這些革命黨從大逆不道的反賊成為「先烈」,那應該要轉型正義,幫他「正名」回吳越吧?不,吳越的革命黨同志們,認為被滿清加了個偏旁,代表是「烈士」的光榮象徵,所以反而特別要保留稱他為「吳樾」。
轉型正義是要消除極權的影響力,消去或改變它的意義,不是破壞物質的實體,是要消去對蔣介石的崇拜,不是打掉蔣介石的銅像。
否則,百年以後,台灣人告訴子子孫孫,過去曾經有這樣一個離譜的獨裁者,竟然在全國連個丁點大的公園都要設個自己的銅像,小朋友大笑三聲以後,問:那銅像呢?